──那些當你感到絕望無助的時候,說不定都是上天賜予奇蹟的瞬間。
細若毫毛的雨絲落在眼睫上,妳眨了眨眼,雨水便像淚水一般,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飯店門口的燈光照著階前相互拍照的男女,拍完照之後相依著走了。有些人成群的往地鐵站去,若是一對男女便會走得特別慢,在傘下偶爾碰到對方的手臂,看上去很好。妳靠在稍遠的矮籬樹叢旁,輕輕坐上細窄的圍籬外緣。手上無用的晚宴包裡沒有帶傘,只有一支沒電了的手機。
舞會場裡華麗的燈光閃得迷亂喧嘩,一起來的舞伴很快的加入了其他熱絡的小圈圈跟人說笑起來。妳不太想湊過去,裡頭有太多不熟悉的面孔。
其實舞伴也不是什麼熟人,只是他順口一問妳就順口答應了要參加。答應了之後還糾結了好一陣子,畢竟是第一次,但舞會這種東西對女孩子還是都帶著一點魔幻色彩。從冗長的入場式開始妳就能感受到身邊的那個人從原先與你熱絡的搭話,轉而向四周的同學們噓寒問暖,等到回過神來已經和他隔了好幾個人。一個人站在行列中,有點擔心自己臉上不熟悉的妝容是否因為冷汗已經脫落。
就這麼一路到了進場,身旁的小夥伴大概早已放棄和妳同進退,灑脫地往人最多的酒桌附近靠近了。偶爾會有不太熟的女孩走過來和妳打招呼,妳也盡量、盡量地撐起笑臉和他們一起拍照。
快門按下的停格瞬間,妳聽到身後傳來一個沒多久前才聽過的聲音。
「早知道不問她了,她好難相處啊,話超級少的,我問什麼都是嗯嗯啊啊。」
「不要亂抱怨了啦,我女朋友不跟我來,還只准我自己來咧。」
「我還寧可跟你湊一對好嗎,等等是不是還要跳舞啊,喔天啊超尷尬的。」
妳的舞伴沒有發現,那個很難相處的人就站在他的背後。當司儀宣布要找到自己的舞伴一起跳舞的瞬間,妳的身體比擅長思考後果的大腦快上十個小節,等妳回過神來,人已經站在場外了。
他該真謝謝我的臨陣脫逃,妳輕鬆地想。這時候應該在腦中放一些歡樂的音樂,讓自己的情緒抽離乾淨。原來舞會不過就是這樣嘛,哪有什麼厲害的。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剛剛聽了太多歡愉的節拍,無論妳如何努力要想起一個好的旋律,腦中都只剩下一首〈Dear John〉。
Don't you think I was too young to be messed
with the girl in the dress cried the whole way home
雨又下了一陣,幸好沒有變得更大。妳散開一頭編髮,淋濕之後更難梳開了。
一個陌生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順著聲音望上去,有一個男孩握著傘,正一臉疑惑的看著妳。
他穿著紅色的帽T,外面罩著一件很大很寬鬆的牛仔外套。
「妳沒有進去喔?不是有人約你嗎,為什麼要在外邊淋雨。」此情此景大概對他來說有點奇怪,上揚的嘴角大概是覺得既好奇又有趣。
但看著他那張明明只是單純的微笑著的臉,妳忽然覺得全世界的委屈同時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明明前一秒鐘還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還覺得站在雨裡的自己挺灑脫挺自得其樂,卻不知道為什麼在他眼裡一切突然瞬間瓦解。
「啊啊啊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妳多希望在雨的屏障下他沒發現妳的眼淚。
他慌慌張張的把傘朝妳的方向擋了過去,理所當然的拉近了距離。好像也這才意識到妳只穿了一件裙子還淋著雨,急急忙忙地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到妳的肩上,嘴裡還一邊嘮嘮叨叨地說著話。
「我室友也沒帶傘叫我幫他送傘來,但是沒關係我可以晚點去找他啦,還是我先送妳去那邊屋簷下……」
「不要,我不要回去。」妳慌張地抬頭看他,才發現你們之間的距離剩下一個寶特瓶寬。
妳正想說好,他忽然像想起什麼,「不行,妳已經都濕了這樣上捷運會感冒的。」
他定格了兩秒鐘,用光速安排好了所有事情。「不管了,妳先回我那邊吧。」
妳還來不及細想他話裡是什麼意思,就被他攬住肩膀往傘裡靠,往捷運站的另一個方向走。
他的腿很長,走起路來步伐很大,因為穿著難走的高跟鞋,腳的速度一直跟不上他帶著妳向前的速度,一不小心就會碰上他的肩膀。
「回我家。再五分鐘就到。」他低頭看了妳的腳,過度逞強的右腳已經開始往外歪。
「雖然只有一小段路,」他有點靦腆的笑了,露出半顆門牙,「上來吧,我揹妳好了。」
他把傘交到妳手上,在妳面前彎下腰來。此刻無論理智或感性都不容妳拒絕了。當妳把手勾上他的肩膀時,腳下的疼痛立刻消失了一半。
「抓好哦,我們走啦。」他呵呵笑著,輕輕勾住妳的膝窩。妳把臉埋進他帽T溫暖的帽子裡,他身上有淡淡的雪松氣息。
十五分鐘後妳已經換上寬大得像連身裙的灰色帽T,坐在姜義建家的沙發上。濕透的黑色禮服裙掛在落地窗邊,靜靜的滴著水。
其實並沒有覺得特別冷,但姜義建還是把他僅有的一條薄棉被裹到妳身上,扔了一條毛巾給妳。
「自己擦一下,我幫妳泡點熱的。嗯......我只有上次在超市拿到的阿華田試飲包妳不介意吧……」
他回頭朝妳笑了一下,甩了甩手上的小鋁箔袋。妳趕緊搖搖頭。
小水壺在爐子上等著沸騰,整間房剩下毛巾擦著頭髮的窸窣聲。
他好像想了很久該如何措詞,從瓦斯爐前回頭望著妳。但最後只是開朗的說了一句,「幸好妳有遇到我。」妳從一頭濕髮裡探頭看向他,總算擠出一個笑容,「嗯,謝謝你。」
熱滑甜膩的液體順著喉頭撫平了妳一整個晚上的躁動不安,溫度向外傳遞,瓷杯的溫度也從指尖透入,在四肢匯流,身體變得暖烘烘的。
「早知道就陪妳去了啊,這算什麼啊,還要我去帶妳回家。」妳明明什麼都沒抱怨,他卻看起來比妳還生氣的樣子,看著他,妳忍不住笑開來。
「笑什麼啊!」雖然意思上好像在生氣,但看著妳笑,他也沒有辦法地跟著笑了出來,上揚的嘴角像一隻大型薩摩耶。
姜義建就是這樣的人啊,什麼事情都能笑得出來,一笑出來,彷彿看著他,問題就都不見了。
「以後被欺負、要告狀,不然至少要生氣,」毛巾蓋住了妳的頭,「不要像個笨蛋一樣淋雨,知道沒?」
妳舔了舔唇上殘餘的糖分,「我也會生氣,但是今天,」妳搖搖頭,「沒有力氣了。」
他很流暢的坐到你身邊來,把你的背扳向他,拿過妳隨意披在肩上的毛巾,默默的開始幫妳把頭髮擦乾。
在妳看不見的背後,他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一頭柔順的金灰色頭髮變得蓬鬆凌亂。
怎麼就那麼神奇呢,明明什麼都沒有說,你就剛好出現在那裏,剛好看到那樣狼狽的我。然而明明是那麼狼狽的我,不知道為什麼,在看到你的瞬間,我只覺得自己幸福得說不出話來,就像是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沒有泡開的粉末沉積在杯底,杯子上有一隻白色的薩摩耶。
妳故意惡狠狠的轉頭看他,他被妳猛然轉頭嚇了一跳,上半身後退了半尺,慌張的表情讓妳又忍不住笑出來。
他微微沙啞的嗓音滾過喉頭,掩不住的笑意一把落在妳的臉旁。他的手指不經意間擦過妳的耳根,那一瞬間某個脫韁的想法跳過中樞直接跳到動器之上。
妳從左側轉過身,剛剛舉起的手直接勾上了他的脖子抱了上去。
迷濛間,妳感覺到他有些慌張的接住妳。還來不及思考自己為什麼那麼做,只想到剛剛舞會上喝的唯一那一大口伏特加。
「哪一年不是我陪妳過的啦!」他模仿著妳的語氣,可以從聲音猜到他臉上的笑容,他拍拍妳的背,安穩地像是搖籃曲的節拍。
(上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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