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色小沙發上的世勳睡得很熟,睫毛撲朔在平時笑起來如同彎月的眼眸上,偶爾可以感受到睡夢中眼球轂轆轉動的無意識反應;他的雙手環抱著一個白色抱枕,整個人橫躺在一人座沙發上顯得勉強,一雙長腿完全懸掛在扶手外。儘管是這麼不安穩的姿勢,他依然睡得很沉。
當我從深藍素面的床撐起身體時,我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
我的心臟莫名揪了一下,慢慢感覺自己的顴骨似乎漸漸往天空的方向生長而去。
前日夜裡。
釣魚社的一幫人相約在釣蝦場進行例行社課,而我則選擇參加系上家聚送舊,原因說出來有點害羞──我欣賞的大學長要畢業了,身為學長向日葵的我無論如何不能缺席......
從世勳的腳踏車後座下來時剛好六點整。我們的戀愛才剛開始,為了避免人多嘴雜,我們盡量避免在人前顯露出情侶的樣子,所以我在約定地點的前一個街口下了車。
下車時世勳拉住我的手,一邊撥弄著我的額前稍稍過長的瀏海,「不要喝酒,結束時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嗯?」
我把嘴角勾成最大的弧度,用力的點點頭,他笑了笑,露出彎彎的月牙眼。我看著他上車,偷偷欣賞了他在馬路口左右注意紅綠燈時的側臉,心裡小小的得意了一番。看著他的背影安全消失在視線盡頭,我才轉身向店門口走去。
「是誰啊,工具人二號?」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我嚇了一跳。
可能是太沉浸在背影裡了,轉頭時竟然沒注意旁邊站了個人。定睛一看,是同屆卻長我兩歲的H。
關於H的故事,我從來沒和世勳說過。如果說20歲時遇見20歲的世勳是一場盛大的幸運,18歲的我遇見20歲的H時,我也曾經以為,他是我的幸運。我們曾經趨近戀人,但也只是有點相似,離真正的戀人還很遙遠。充其量只是一場少女自以為的浪漫。當對方提出「繼續做朋友」的提議時,我也曾經相信只要稍稍等待,就能走上那條我以為的路。
看著他調笑的眼神,我心裡有些複雜。作為同家的同學,我們從那時的「做朋友」之後,並沒有任何切割和疏離,只是把那些引人誤會的小動作和不該有的心思移除了。
「社團同學,剛剛社課結束,他順路載我。」我可沒有說謊喔。
「是嗎。」他笑著,「感覺我們很久不見了。你終於肯和人接觸,還參加了社團?」
「嗯,生態研究社,其實就是釣魚社,怎麼樣,要加入嗎,」我找到了久違尖銳玩笑的熟悉感,「感覺也很適合你呢,你的專長不是撈嗎。」
他的表情像是毫不介意,「不用了啦,我現在在商研社,很充實的。」
我撇撇嘴,那種看似現充的社團,果然很有他的風格。
一路再也無話。雖然如此,隱隱約約感受的到走路時他似乎有意將步伐離得很近,有時候手臂會交錯,就像從前那樣,在牽住手的邊緣。
- 我默默把雙手環抱胸前。據說,這是一個防禦的姿勢。
入座後,H坐在我的左側,對面非常幸運地安排了我的偶像大學長。
一年前,剛入學的˙我誤打誤撞變成了球隊球經,很可惜,所有近似於少女漫畫的情節裡,就只有這位籃球隊隊長,同時是我的直屬學長,讓我有了一點點少女心萌發的機會。一年前的送舊彷彿也是在這樣的場景裡,我對於學長姐口中所講述的世界感到茫然失措。不知道自己能往哪裡走,不知道自己究竟站在哪裡。在理想和理想型都成了問題的當下,我還記得當時的自己只能不斷烤肉和吃肉。
如今的我已經習慣這樣的場合中,該用什麼樣的姿態應對。雖然剛才世勳才叮嚀過不要喝酒,不過在眾人舉杯之時,我還是從眾地喝下了第一杯酒。舉著酒杯,開始加入關於學業、戀愛、實習的各種話題。有了酒精,一切似乎變得容易起來。
席中有一個畢業多年卻十分熱愛吃傢俱──更正,十分熱愛關懷學弟妹感情狀況的學長,終於開始了例行的真心話砲火。
「唉呀學弟呀,你比同屆都老欸,是時候脫魯了吧?」這話竟然直接對著H來,年紀小的學弟妹在一旁聽著,有點好奇又有點緊張的模樣像極了剛出窩的兔寶寶。
「唉呀,這話很難說。」
老學長的八卦之心被完全點燃,「哦,是有掛?」不知為何,我感覺到H默默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笑著喝下面前的酒,終結了這個話題。
老學長續道:「那學妹,這一年換過幾任啦?」
我從第一年扮演傻白甜角色得心應手後,對於這位前輩的炮火就毫無畏懼,「唉,一個都沒有啊。」我故作憂愁,「不是都說大二聖誕節魔咒嗎,學長說怎麼辦才好?」
「怎麼會一個都沒有?」發話的竟是H。他想幹嘛?「剛剛載你來的那個同學……」
「哦哦哦哦學弟話要說清楚!」老學長逮到了H話中的語帶玄機。
「其實沒什麼啦,我不好說。」
出現了,H的狡猾,就在於陷人於不義之境之後,還能笑著保持紳士之儀緩緩撤退。
這時候,一直沉默的路人學長忽然發話,「那也不算什麼吧,H你大一的時候,不也常常載她?」
說他是路人,還倒真是非常會刷存在感哪。
我笑著喝下面前的酒,不知怎地喝得有些急,「都是互相幫助互相幫助。我也能載人啊,只是學長沒看過。」
屬於我們的話題終於戛然而止,老學長的劍鋒總算指向小學弟了。
鬆懈下來以後,由於無事可做,恍惚間我又多喝了一杯。不知是酒精所產生的幻覺或其他,我只覺得H似乎不斷朝我的方向望過來。
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
「釣魚快結束了,接你?」我被世勳可愛的文法逗笑了,殊不知酒精作用下,任何情緒反應都會不自覺擴大。我這原本只是淡淡一笑,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什麼事情這麼有趣。」H坐到我身旁的位置上,緩緩湊近。
我急忙把手機畫面攏上,把頭偏到另一側,「沒什麼,同學釣到大魚了。」
H輕笑一聲,「大魚?」他伸出食指,往我的額頭上輕點了一下,「看來,是這條大魚啊。」
我石化了。
「你還是一樣,被看得一清二楚。」
「有時候就是想看你這樣,明明全寫在臉上,卻還是要逞強。」他露出了一絲近似寵溺的眼光,「很有趣呢。」
十八歲的我,就是迷失在這個眼神裡的。
可如今我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因為期盼戀愛而迷亂心智的小女孩了。
更何況,我現在,有了底氣呢。
「啊,抓到了,學妹學弟你們在幹嘛!」
學姊一陣驚呼,我才意識到,探頭作勢要看我的手機的他,這樣的距離太過曖昧。我甚至能感受到他吐息中的酒精氣味,連忙側身避開了這尷尬的姿勢。
「啊,他要跟我要酒喝而已。」雖然這麼說,我卻無意識地把酒往自己胃裡倒。
也不知灌了多少酒,迷濛間我只想到,給世勳發訊息,別讓他來,自己沒聽話,會挨罵的。
接著就仰頭昏了過去。
-
「醒了?」世勳伸直了四肢,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嗯。」
我緩緩走到他身旁,湊近了他的臉。
「我為什麼會在你家啊?」我問出了早上起床心裡第一個問題。
吳世勳看著眼前的女孩,昨天夜裡擬好要念她一頓的台詞,忽然都拋在腦後了。
其實昨天夜裡,一直沒收到回覆的世勳就知道了,她一定是喝酒了。釣魚社課結束後,世勳回到了店門口。
映入他眼簾的一幕,是一個男子攙著她,而她的眼神已經迷濛。
「世勳?」真了不起,喝得爛醉還是能看到他。
她笑得軟軟的,推開了攙著她的人,小箭步蹭蹭蹭地就往他懷裡撲。
這一瞬間被從正店裡出來的學長學姊學弟學妹目擊了,全都看傻了眼。
世勳捕捉到,剛剛攙著她的那個男子的眼神中,閃現一瞬的……失落?
那一瞬間,好像明白了什麼。
他狀似無意地環住她的腰。
「欸,」被環住的感覺似乎讓她很愉快,她附在他耳邊,他能聞到她身上的酒氣,「那個人,是我以前喜歡過的人喔,我和他們喝酒,你不要生氣。我現在不喜歡了。」
「嗯?」他感覺自己彷彿正在練習中文時態應用。
她環住他的腰,「你比較好,」彷彿覺得講錯了話,她搖搖頭甩掉了剛剛的句子,「你最好了。」
這句是練習比較級。
不過他聽懂了。
「謝謝你。」
「嗯?」因為擔心後座的她會栽下去,他聽得並不專心。
「謝謝你,喜歡我。」
這是酒醉的她的告白。
今天的事情,他打定注意不告訴她。誰叫她不聽話喝酒呢。
酒醉後的記憶,讓他保管就好。
-
「我到底做什麼了?!」
看著世勳兀自滿足地笑了出來,我其實記得之後發生的每一件事,但實在是,太羞恥了。
本能地,我想裝作忘記。
「你說啊!」
世勳笑著搖頭。
「你昨天從我的腳踏車上摔下來了。」
「騙人!怎麼可能!我明明記得自己緊緊抓著你。」不好,前後矛盾了。
世勳指著我膝蓋上的瘀青,「這是摔的。」
這瘀青,我倒是真的沒有印象了。估計是站起來的時候撞到椅子之類的吧…
「以後千萬不可以因為那種人喝醉。」世勳一邊在我的膝蓋上用手指重複畫著笑臉圖形,「那些小小的瘀青,我會幫你治好的。」
看著世勳淺淺的笑容,我終於忍不住傾身貼上了他的嘴角。
自從認識你以後,那些曾經痛著的瘀血都變得微不足道。
那些失敗,都是遇見你之前的練習。
----
這是我寫世勳的第二篇啦~和最近舒緩的心情比較相符就先發上來了❤
有機會再發前一篇,算是把世勳在我故事裡的定位交代清楚~
一切的一切都來自於我的夢境太過真實啊(摸下巴)
希望大家喜歡~
留言列表